小時候雖然常到羅東的伯父家居住,但是以羅東為中心的四周圍鄉鎮也是我常常走
動的地方,包括宜蘭、頭城、礁溪、二結、五結、三星、南方澳等地,因為我的族
人散居在整個蘭陽平原的各個角落,其中三星則是必定要造訪的地方。
以現在的道路地圖來看,穿越三星鄉最寬敞的三星路五段到八段之間的破布烏、下
湖仔和天送碑三個區塊應該就是早期祖先聚居的地方。
其中尤以天送碑靠近山區的叔公的家是我的最愛,說「家」是因為他的生活起居都
在那裡,嚴格說來,那只能算是構築得比較像樣的柴寮仔而已,就像美國西部開拓
史中的木頭房子。
叔公跟我們不同姓,卻跟我們家人來往非常密切,似乎應該屬於遠房表親之類的親
戚,喜歡去他家居住的原因是在那裡非常自由,不像在家裡有許多規矩要遵守,叔
公和藹可親又非常疼愛我們這些晚輩,我想這可能跟他長年獨居在山上的寂寞歲月
有關,據說,它的祖厝原來是在山下,被大水沖走了以後才搬到山上定居的。
叔公是我們對他的稱呼,老一輩的族人都叫他「阿奇仔」,到他家作客除了有吃有
喝有玩的以外,最讓我們感興趣的就是聽他講故事,和看他做動物標本,他常常在
山裡打獵,會說流利的原住民話(很像日本話),還會模仿很多鳥類的叫聲,山上的
泰雅族原住民是他的常客。
這一次我們去他家作客時,遠遠的就看到他在山下的溪流邊擺了很多祭品在拜拜,
看到我們,雖然和以往一樣熱烈而親切的招呼,眉宇之間卻隱隱的透出一股肅穆的
神情,眼裡似乎也含著淚水。
晚餐後,他幫我們打理好睡舖,卻一個人坐在屋外發呆,手裡不斷的把玩著一條像
是「繩子」的東西。我們睡不著,也跟著出來坐在他身邊的木頭堆上,他抽完一根
菸摸一摸我的腦袋,嘆了一口氣說,今天是我阿爸的忌日,他就死在我剛才祭拜的
溪邊,那個時候,我大概就跟你一樣大吧........。
在蘭陽平原上,大小溪流交錯,孕育了肥沃的土地,加上先民們努力的開拓墾殖,
因此很早就發展成良田阡陌的農業大縣,阿奇仔的父親在三兄弟中排行老么,從祖
先手中繼承了數甲土地,後來老大和老二不合鬧分家,兩兄弟雖然不合卻都很疼愛
這個幼弟,因此把三星這塊最肥沃的兩甲地留給了阿奇仔的父親,其他的都賣掉,
分了家產搬到鎮上去做生意。
阿奇仔的母親在他三歲時就病故了,檢骨時才發現他母親的骨骸中還有一具未成形
的嬰兒骨骸。
父子倆為了就近照顧田產搬到三星來定居,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胼手胝足的辛勤耕
作,把這兩甲地墾成了綠油油的稻田,生活雖然單調,倒也其樂融融。
就在阿奇仔十三歲那年,接連幾天的豪大雨,讓稻田裡的稻作全都低垂著頭,積水
越來越高,阿奇仔的父親心焦的看著豪雨似乎沒有停歇的跡象,趕緊招呼阿奇仔穿
上鬃衣戴著斗笠,兩人拿著鋤頭快速的挖開稻田周邊的擋水路,以免稻根浸泡過久
而腐爛,可是豪雨實在太大了,父子倆人在黏滑的的稻田裡連摔了好幾次,積水越
來越高,眼見著稻田已經變成一片汪洋,父親急叫著阿奇仔趕快進屋裡,可能要做
大水了,說時遲那時快,只聽到轟隆一聲巨響,樹倒石崩,滾滾濁流夾雜著大片的
土石迎面而來,阿奇仔站立不穩就要摔倒的時候,感覺背後有一股強大的力量緊提
起他的褲腰帶,就在千鈞一髮之際,又是一聲轟然巨響,褲腰帶也跟著斷裂,剎那
間,褲子一鬆,阿奇仔像斷了線的風箏,隱約中聽到阿爸淒厲的叫聲,阿奇仔整個
人被土石流載浮載沉的捲走了,初時還奮力的掙扎著,但是在土石不斷的碰撞中漸
漸去了知覺。(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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