嚷嚷了多年,校長終於退休了,一拖再拖的原因不是怕郁芬扛不起這個重擔,而是
擔心她那事必躬親的個性,一個年輕就失婚的女性,用忙碌的工作來紓解精神和肉
體的苦悶那是可以理解的,但是長此以往再強壯的身軀也會被拖垮的,所以花了許
多時間培育了一些幹部來幫她分擔工作,甚至好說歹說的硬是把教育局林科長身邊
的愛將楊科員挖了過來擔任人事主任,有了楊主任的協助,後續的人事調度和培訓
工作就讓郁芬少了許多煩憂;當然教育理念的傳承,更是她處心積慮的重點,這個
學校在她手中從沒沒無聞到擠身台北有數的名校,耗掉了她全部的青春和歲月,退
休不過是個人工作的休止符,換手經營讓學校的教育事業繼續成長茁壯,才是她此
生最大的願望。
郁芬的代理校長職務不過是行政上的程序而已,自從當上教務主任,校長就已經放
手讓她處理全部校務,四年來已經得心應手、從容應對,校長的苦心培育,二十多
年來情同姐妹般無微不至的呵護與照顧,讓她那顆破碎的心得到了修復和補償。
處理完桌上那一整疊的公文,伸一伸懶腰正要起身去巡視校區時,電話鈴響了,才
拿起聽筒就聽到校長那銀鈴似的笑聲:郁芬啊,還在忙嗎?今晚有沒有空來我家吃
個便飯?
對於校長的邀請,她當然欣然接受,忙說道:有啊,有空啊,要不要我順便買一些
水果過去當飯後甜點哪?
校長的笑聲又響起:不用啦,都有準備了,今晚老爺子邀了一位老友過來餐敘,他
們男人盡是聊一些咱無法插嘴的話題,所以我才要妳過來,陪我聊一聊女人的家常
啦,哈!哈!
才剛踏進門,校長就熱絡的拉著她的手說,來!來!我跟妳介紹,這位是C大的高
分子化學權威David-程教授,喏!David!她就是我的接班人郭校長啦。
David禮貌的站起來欠個身,郁芬慌忙的回禮卻不好意思的說,還沒啦,新的校長
還沒來,我只是代理校長職務而已,不能這樣稱呼的。
校長拍了一下郁芬的肩膀說,什麼代理不代理的,林科長早就透露了,妳的代理很
快的就真除了,只是程序還沒跑完而已,還有,以後要改口叫我大姐,知道嗎?
這時一陣爽朗的笑聲隨人而至,老爺子高興的說,妳是大姐,那我就是姐夫囉,郁
芬哪!老爺子是妳大姐對我的暱稱,每次聽到妳叫我老爺子,都害我心裡癢上半天
呢。
校長白了老爺子一眼笑罵道:老不正經的,敢跟妹子開這種玩笑。
筵席間,郁芬偷瞧了David好幾次,心中很納悶,總覺得這個人好眼熟,可是卻又
想不起在哪裡見過,C大是頂頂有名的國立大學,她沒去過,高分子化學又距離她
的生活領域太遙遠也沒有接觸過,可偏偏這個人就是有似曾相識的感覺。
吃過飯大夥兒一起在客廳聊天,校長像是想起什麼突然問道,對了,小剛該大學畢
業了吧,有沒有唸研究所的計劃呀?
郁芬說,他剛考上C大的國際事務研究所的碩士班呢。
老爺子聽了,轉頭對David說,那太好了,同樣是C大的,有空該去關照一下吧。
David點點頭:那還用說嗎?這個系所是新開的,有很多新面孔,我早就想去探一
探了。
郁芬忙搖手道:不用啦,不麻煩教授,小剛的獨立性很強,從小到大都不用我操心
的。
大家又閒聊了一陣子,郁芬起身告辭,經不起兩老的一再勸說,郁芬勉為其難的搭
上David的車子,車窗雖然關著卻有夜涼似水的感覺,她隨口問道:教授的中文姓
名是~
David若無其事的答道:意昕!我叫程意昕!
什麼?程意昕,突然腦袋「嗡!」的一聲,一陣暈眩襲來,胸口劇烈的起伏,她手
足無措,腦海裡一片空白。
意昕看到她這個樣子,趕快把車子停在路邊搖下車窗,微笑著說,這樣覺得好一些
了嗎?雖然離開二十幾年,其實,我一眼就認出妳來了,只是怕太唐突,才沒有跟
妳相認的。
她瞪視著他,想說什麼,卻又不知該說什麼,她很想下車趕快逃離這個可怕的人,
二十多年前的夢魘一起湧上心頭,她全身顫慄著~
意昕按了一下中控鈕,車門的鎖扣「啪!」的一下彈了上來說道:聽我說一句話,
如果妳覺得不中聽,隨時可以開門離去,我絕不攔阻,好嗎?郁芬心亂如麻,慌亂
的點了一下頭。
意昕說道:妳認識的程意昕早在二十多年前就死了,現在坐在這裡的是一個新的靈
魂,他只是借用程意昕的軀殼而已,妳可以不相信我的話,但是,妳該不會連老爺
子和莊校長也不相信吧,以他們生活的嚴謹和社會地位,能夠成為他們家中的常客
和老友,這個人的品德應該也不會差到哪裡吧!
郁芬低著頭,想著他的話,以他當時三十五歲的年齡,能夠重新拿起書本,唸到博
士學位,然後又爬到教授的地位,這二十多年來應該是很下了一番功夫才對,她不
經意的抬起頭看了他一眼,卻正好和他火熱的雙眼相遇,趕緊轉過頭低聲的說,要
說什麼就快說吧,太晚了我要趕快回家休息了。
意昕道:渾渾噩噩的生活在離開法庭的那一刻就覺醒了,法官的每一句話都像石頭
一樣的重擊著我的腦門,尤其那句「妻離子散」更像一把錐子一樣的插入我的心窩
裡,我好痛也好累,好想立即結束生命看能不能重新投胎重新來過,那一段日子我
像個遊魂一樣,蓬頭垢面的到處遊蕩,結果被賭場的黑道盯上,要債不成就拳打腳
踢,最後被押到荒山野外的空屋裡,沒得吃也沒得喝,照三餐的毒打,就在奄奄一
息之際,又有一個人被推了進來,他被迫打電話向家裡要巨額的贖金來贖人。
我趁著那一群人離開想是在商討取款事宜的時候,滾到那個人身邊,用盡全身的力
氣咬開了他的繩索,叫他趕快逃,就在他撞破門的時候,那一群人又回來了,這一
次不光是拳打腳踢,還用鐵器木棍重擊我的腦袋,骨頭碎裂的聲音依稀可聞,我昏
死了過去,醒來時已經躺在醫院裡了。
老爸衣不解帶的在醫院照顧著我,據他說,警方早就佈線包圍了空屋,就在他們對
我施暴時一舉攻堅才救了我們,我被送到醫院時整個臉已經扭曲變形,要不是肩膀
上那一塊胎記,可能連老爸都不敢確認這是他的兒子呢。
經過數度的大手術和整形以後才恢復現在的形狀,回診的時候,主治大夫仔細的端
詳了我的臉龐,幽默的說,這是他此生所塑造過最成功和得意的作品呢。
住院期間,那個被綁架的人來看過我好幾次,他是一位頗具社會地位的富商,為了
報答我咬斷他的繩索幫他脫困的恩情,願意幫我安排往後的出路,我說,只想回到
學校繼續唸書,透過他的安排進入C大某知名教授的研究室擔任助理,狠狠的K了
兩年書才考上研究所,拿到碩士學位以後又到德國深造,拿到博士學位後又回到C
大擔任講師就這樣一路爬到教授的位置啦。
因為學術交流的關係,認識了老爺子,他是T大應化系的權威教授,因為所學的和
理念很相近就成了莫逆之交。
意昕一口氣把這二十幾年的奮鬥歷程說完,郁芬深吸了一口氣,輕聲問道:爸媽都
還好吧?
意昕說,重新拿起書本以後就搬到學校宿舍住了,拿到碩士學位以後沒多久,聽說
爸在一次和媽爭吵時不慎跌倒,當場腦溢血猝死,我趕回去料理後事,那幾天常見
媽像發瘋似的半夜裡大喊大叫,就在爸出殯下葬當夜突然覺得家裡靜得有點異常,
打開媽的房門才發現她已經上吊氣絕多時了。
處理完兩老的後事,我就把他們名下的兩棟房子賣了,那些錢全數給了舅家,免得
他們一天到晚冷潮熱諷的要人情債。
意昕送郁芬回到家門口,就在郁芬臨下車時,遞給她一張名片說,我不敢奢望破鏡
重圓,如果妳認為重新出發以後的程意昕還有可取之處希望能成為妳的朋友。
她接過名片,匆匆的關上大門。(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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