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民的人潮一波波的從頭城附近的小港灣湧入，大部分是漳州、泉州一帶的農民、
漁民，當然還有少數遠從內地經過長途拔涉而來的。
要分辨這些人的身份其實也不難，從他們所攜帶的家當就可以看出來，大凡農民都
會攜帶莊稼器具、漁民會攜帶網具等漁事器材，官宦或商賈則有僮僕相隨加上大箱
小箱一堆。
不管貧富來到這個蠻荒的新世界，就要有從頭開始的打算，有錢人可以僱工打造新
家園，沒錢的人只好一鋤一犁的白手起家，這裡面也有不少遊手好閒、雞鳴狗盜的
流氓和被官府通緝的盜匪，一開始或許也有重新做人的打算，日子久了受不了艱苦
的生活，只好又回到老本行，幹那無本的勾當。
且說這些移民的鄉親們，有早了好幾年先到的，已經落籍發展，也有新近才到的，
靠著前人的耕耘和協助，減少了許多披荊斬棘的辛苦，頭城地區儼然已經成為進出
蘭陽平原的門戶大鎮。
這一天，天色微明，碼頭上已經人聲鼎沸，顯然又有移民船隻靠岸，住在港灣附近
的民家紛紛點亮油燈，女人們趕緊下廚趕製碗糕、肉粽和一些吃食的準備拿到岸邊
叫賣，男人們則拿著扁擔草繩出門，藉著搬運貨物的苦力賺點家用。
港灣附近的一個小山丘上，一間已經傾塌大半的土夯屋前，站著一個衣衫襤褸的少
年，居高臨下的注視著這些忙亂的人群，這個時候如果冒然下去，只有挨揍和挨罵
的份，因為一些笨重的粗活輪不到他，誰會僱用一個瘦弱的小孩子，他只能等候大
人們搬完那些粗重的傢俬以後，幫忙提揹剩下的細軟瑣碎的雜物，一點銅錢雖然少
到勉強挨過一、二餐，也總比餓了幾天，跟狗搶食剩菜剩飯好些吧。
這樣的日子，他已經習慣了，自從賭氣離開叔叔的家以後，到現在已經快一年了，
這期間也只有廟會，或者有人婚喪喜慶、熱鬧辦桌的時候，才分得到豐盛的一餐。
想到叔叔，他就一肚子氣，六歲的時候隨著爹娘和遊手好閒的叔叔移民來到台灣，
要不是爹娘辛苦打拼，一草一木辛勤墾荒，今天哪來那幾甲肥沃的良田放耕，娘因
難產而過世，爹受不了打擊，鬱鬱寡歡的在翌年跟著病故，叔叔接收了全部田產也
就算了，竟然把唯一的至親侄子當作牛馬下人一般的使喚、鞭剳，尤其喝醉酒的時
候更是拳打腳踢，連鄰居都看不下去，他也是在忍無可忍之下才負氣出走的。
「就算餓死街頭，至少也保住了自己的尊嚴；如果老天有眼，總有一天讓你看看我
的成就。」這是他臨走時丟給叔叔的一句話。
「你會有成就，我就幫你提尿桶！」叔叔當著左右鄰居的面，用這句話回敬他。
天逐漸大亮，碼頭上的人潮也稀落了許多，他緩步的走下去，卻見一大堆箱子和行
李放在港邊，一個年約六旬的老者來回的渡著步子，好像有什麼難事在猶豫不決，
行李箱上還坐著一對男女，男的大約四十來歲白白淨淨的，像是從未出過遠門，或
做過粗活的優渥人家，卻是一付病懨懨的模樣；女的年約三十出頭，長得還頗具姿
色，穿著華麗裹著小腳，顯然是富家妻妾之流。
他走近老者，很有禮貌的問道：老阿伯！可有什麼需要代勞的嗎？
老者看著他，上下打量了一下，用帶有濃重的腔音的閩南語說：囝仔兄，這附近可
有什麼車行嗎？要大一點的能夠載運這些行李箱的。
「有！有！」他指著街尾說，那裏有一家牛車行，您想租車的話，我幫您去叫，不
過，不敢保證現在有沒有車，因為都是幾天前就要先預訂的。
老者高興的拍拍他的肩膀說，我跟你去，說完，走到中年男子面前低語數句，男子
點了點頭，老者和他並肩走到街尾的車行，向店老闆打問訊，老闆為難的說，車子
是還有一輛，只是壯牛都幹活去了，只剩一頭年輕的小牛，這頭小牛雖然有拉過幾
次車，只是還不太安馴，車夫也都不在了耶。
老者說，我不是要租車，我是想連牛帶車一起買下來，不知是否方便？
車老闆傻了眼，不知如何作答，只聽到屋裡一個沙啞的女人聲音傳了出來說，作生
意嘛，只要價格合意，就賣了有何不可？
一個黑黑壯壯的女人邊說話，邊掀開了布幔走了出來，伸出手指一比，哪～就是這
個價格，你要嗎？
老者也不還價，從腰袋裡掏出兩錠金元寶放在桌上說，都是逃難移民的人，身上不
方便帶那成串的銅錢，就用這個交易，不知可行嗎？
那個女人看到金元寶，眼睛發直的說，行、行，當然行了，這天下大亂的時候也只
有這個最值錢了！阿郎啊！還不快把牛牽出來，幫客人套車啊。
店老闆遲疑著，似乎想再說什麼，卻見女人銳利的眼光一掃，趕緊低下頭往牛棚走
去，瞬間，牽出一頭精壯的小牛，說是小牛，其實也不小，腦袋昂起來還是高過一
個大人，牠不斷哞哞叫，掙扎著不讓店老闆套車，老者過去協助，合兩人的力量才
把車套好。
老者坐上牛車拍拍旁邊的座位叫著，囝仔兄，你也上來吧！他立即跳上車，老者拉
緊牛繩用力一抖大喝一聲，牛車雖然啟動了，卻是慢條斯里的緩步前行，還邊走邊
搖晃著尾巴。《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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