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幾天,阿奇仔在一陣酸痛中甦醒過來,炙烈的陽光刺痛了裹滿泥砂的雙
眼,他想要站起來,卻發覺身體被埋在亂石和沙泥裡,好在腦袋剛好枕在一截斷樹
幹上,只差一點就被掩埋在沙泥裡,他忍著痛,慢慢的拱起背,四肢也不斷左右的
挪動,費盡九牛二虎之力,終於從石礫和泥沙中掙脫出來。
舉目環顧,四周盡是大小亂石和斷裂的木頭,大水已經退去,只留下一條淺淺的溪
流在石礫堆中湍湍的流動著,他走進溪裡脫去身上殘餘的寸縷,把全身浸泡在水裡
讓溪水洗去身上的砂土,順便大口的喝著溪水,然後順著溪流往上走,大聲的叫著
阿爸!阿爸!
空闊的野地回盪著他的叫聲,從小就和父親相依為命,這是第一次感受到孤寂的滋
味,綠油油的稻田沒了,房子也不見了,觸目所見竟是一大片陌生的荒地,汗水夾
著淚水,忍著飢餓和疲乏,憑著直覺繼續往前走,終於在土礫中發現一張露出半截
的椅子,他扳開四周的石頭和砂土,從椅子的花紋和形狀確認這就是他家的,再繼
續往前走沒多久,一根熟悉的木柱斜插在土堆中,接著又挖開了一堆大小石礫,確
認底下被掩埋的就是他那被土石流撞毀的家。
憑著記憶往左邊前進大約一、二十公尺的地方,就是稻田的邊緣,被太陽曬乾的砂
土堆中隱約的還可看見掩埋在下面像雜草般的綠色稻葉,突然眼睛一亮,在亂石堆
中依稀可見一小叢鬃鬚,他奮力的搬開堆壓的石頭和乾涸的泥砂,終於看到父親被
土石撞歪的臉頰,顧不得磨破的雙手,拼命的挖著~挖著,淚眼模糊的把父親的屍
身從土堆中挖了出來。
他半揹半拖的把父親冰冷的身體拉到溪邊清洗,才發覺父親的手還緊緊的抓著半截
原來綁在自己腰際的褲腰帶。
簡單的埋葬了父親以後,憑著印象在掩埋的土堆中尋找衣櫥的方位,硬是挖出了幾
件沾滿泥砂的衣物,拿到溪邊清洗乾淨也顧不得溼答答的就穿在身上,靠著沿路挖
掘的蕃薯充飢,花了一天一夜靠著意志力,終於走到了羅東二伯父的家,才一進門
人就昏死了過去。
醒來時,住在宜蘭的大伯父也剛好聞訊趕到,兩兄弟相擁而泣,後悔當初如果沒有
意氣用事鬧分家,老三也不會死得這麼慘。
在兩個伯父協助下,重新把父親入殮安葬在冬山的祖墳,他婉謝了兩個伯父邀他同
住的好意,在這個山上蓋了一棟小木屋,並在山腳下開挖了幾畝菜園,從此一邊在
山林裡打獵,一邊務農的單獨過日子。
聽完了叔公的故事,我從叔公手上接過了那條褲腰帶,撫摸著那斷裂處的鬚鬚,一
陣鼻酸終於忍不住哭了出來,叔公流著淚拍拍我的背說,好孩子不哭喔,事情都已
經過去這麼久了,我雖然一個人住在山裡,卻並不孤單,總感覺阿爸好像一直陪在
我的身邊,就像我從出生以後就一直沒有離開過他一樣。
叔公在我唸高中時過世,我因為要參加聯考功課忙碌,沒有返鄉送葬,卻收到伯父
轉來叔公臨終前送給我的禮物;一把他常配掛在身邊的小獵刀、一隻老鷹和一隻飛
鼠的標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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