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位年齡比老爸大八歲的堂姐,她是我伯公(祖父的大哥)的長孫女,也是堂
伯父的掌上明珠,年輕的時候到日本唸醫學院,後來老爸也到日本唸書,雖然論
輩分,她要稱呼老爸為叔叔,實際上,卻像姐姐照顧弟弟一般的呵護倍至,返台
後自然而然的常常到我家小住,在龐大的家族中,她算是和我們這一房最親的,
老爸和老娘也一直把她當作同輩份的親戚看待。
我唸初中的時候,很喜歡看課外讀物,除了水滸傳、三國演義、紅樓夢以外,當
然也看一些中外的文藝小說,有一天,堂姐看完了我放在桌上的一本瓊瑤的小說
以後,她講了一個故事給我聽,大意是說,有一位台灣女孩到日本唸書,認識了
一位醫學院的學長,學長家裡是日本醫界的望族,所以就有計畫的培植他到醫學
院畢業後,回到自家所開設的診所當醫師,等實務經驗純熟了以後,再繼續出國
攻讀博士學位。
女孩在醫學院的藥劑系畢業以後,很順利的考取了藥劑師的資格,順理成章的接
受學長的聘請,到他的診所當藥劑師,兩人朝夕相處,終而論及婚嫁,相約結婚
以後一起出國留學,卻不料受到雙方家長的反對。
女方家長反對的理由很單純,不希望女兒嫁到遙遠的異國;男方家長反對的理由
就比較複雜,除了女孩不是日本人以外,最重要的是發現女孩的骨盆腔太過狹
窄,未來生孩子可能有問題~那時候男方家裡剛從德國進口了一台X光機,因為
新鮮與好奇,診所裡大大小小都去照了X光,以了解自己的生理狀況,事情才因
此而發生。
得不到家裡的支持,這一對男女頓時陷入苦戀之中,兩人好幾次相約要去殉情,
終因放不下雙方的父母親而作罷,當時正逢二次大戰爆發,女方家長一天就拍出
好幾封電報催促女孩趕快回台灣,而男方也因為緊急動員,被徵調到前線去當軍
醫。
回到台灣,女孩終日記掛著男友的安危,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終於等到大戰結
束的消息,女孩不顧家人的反對,運用關係搭上一艘美軍艦艇直奔日本,來到男
友的診所,只見到處殘垣斷瓦,探問之下,才知道他們全家已經在一次空襲中全
部罹難,只剩男友的父親被送到一個臨時醫療所裡安置,她趕到醫療所,找到了
全身傷殘僅剩一息尚存的男友的父親,從他口中知道男友已經在戰爭中陣亡,她
強忍著悲痛,繼續照顧著這個當時反對他們交往最激烈的老人,一直到他嚥下最
後一口氣,才萬念俱灰的回到台灣,立誓終身不嫁。
聽完了故事,我並沒有特別放在心上,只認為這是眾多愛情故事其中的一則而
已。
有一年夏天,堂姐又來我們家小住,因為她準備搭飛機到日本參加同學會,臨行
時,問我想要什麼禮物,我說,想要一支可以變音的口琴,當時也只是隨便說說
而已,沒想到她竟然拖著同窗好友找遍全日本,而帶回一支非常稀有,且價格不
菲的四簧變音口琴給我,看到我興高采烈的吹奏著,她若有所思的要我吹一曲
〝One day when we were young〞,我順從的吹奏著,卻見她雙眼迷濛的望
著遠方,輕輕的跟著唱和著,第一次,也是僅有的一次,發現他的歌聲竟是如此
柔美,她說,這是學生時代非常流行的一首曲子,也是舞會的時候一定要播放的
舞曲。
堂姐終生未婚,她在某女子高中擔任老師的時候,學生幫她取了個「老咪」的綽
號,也就是old miss的意思,她並不在意,反而還常常拿這個綽號來跟我們說笑。
堂姐以九十四歲高齡無疾而終,靈堂前沒有子嗣,只有我們這一群堂弟妹來為她
送行,當我把小時候她說的這個故事說給阿姊聽的時候,阿姊訝異的說道,這是
她的故事呀,想不到她竟然會告訴你,難怪,她常常告訴我每次看到你在沉思的
神情,總會讓她不期然的想起某人,原來如此啊!
我抬起頭,看著天上聚了又散、散了又聚的雲朵,堂姐的慈容出現在雲端,她微
笑的對我揮手,旁邊有一片雲朵飄過來,好像一個男人的影像,男人的雲朵擁抱
著堂姐的雲朵,隨著微風緩緩地消失在天際。
想到堂姐的一生,悠悠漫長的歲月,倏忽而過,是遺憾?是執著?這一切的一切,
到頭來終究還是一場空。
送別了堂姐回到家,我從衣櫥的藏寶箱裡拿出了她送給我的口琴,認真的擦拭著,
一遍又一遍的吹奏著〝One day when we were young〞和前幾年在日本非常
流行的「千風之歌」(千の風になって),耳邊彷彿還聽到她輕柔的唱和著:
請不要佇立在我墳前哭泣,我不在那裡,我沒有沉睡不醒,
化為千風,我已化身為千縷微風,翱翔在無限寬廣的天空裡。
秋天,化身為陽光照射在田地間;
冬天,化身為白雪綻放鑽石般的光芒。
晨曦升起時,幻化為飛鳥輕聲喚醒你;
夜幕低垂時,幻化為星辰溫柔守護你。
請不要佇立在我墳前哭泣,我不在那裡,我沒有離開人間。
化為千風,我已化身為千縷微風,翱翔在無限寬廣的天空裡。
化為千風,我已化身為千縷微風,翱翔在無限寬廣的天空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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